商永二三年，初秋。

大罪人莫裳因损坏国之重器完颜玉，将于午时施以火刑，以祭拜天地。

“……祭拜天地……么。”

莫裳抬起头看向那呈现出风雨欲来之势的天，露出一抹惨笑。

她这一生几乎都在背负着冤罪而活。此刻，火舌正肆意在她身上燃烧。她痛得几乎快昏死过去了，可她却偏偏还是笑着的。

“若这世间，真的有苍天……”

莫裳怀着那最后的一点期望，张开了干裂的嘴唇祈祷道。

“……那就愿苍天在下辈子的时候，能给我一个无悔的人生吧。”

说完，她闭上了眼。

莫裳的呼吸彻底停止在了这一刻。

——本应如此的。

啪！

“陆清影，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，谁见了你都只会吓得大叫着跑开！你还以为你救得了谁？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！”

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和响亮到让人胆战心惊的鞭挞，女人的呜咽也随之颤动了一瞬。

莫裳的意识逐渐从黑暗中回到了她的身体里。她缓缓睁开眼，哪怕从天窗上透过来的昏暗光线也依旧刺得她眼球生疼。

可她还是咬着牙，小心翼翼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。

——阴暗而潮湿的触感，以及刺鼻的血腥味。她咬住了嘴唇，瞳孔里映照出了“那个”的身影。说实话，她真的不敢确定“那个”到底……是不是个人。

本该有胳膊和腿的地方……都是光秃秃的，一片血肉模糊的模样。脸上是两个黑窟窿，污黑的血块凝在两颊旁，仅仅只是看着，就能让人打心眼儿里升起一股凉意。

而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莫轻盈，正一手火钳，一手持鞭。她身着嫩黄色的干净衣袍狠狠地抽打着已经不成人形的“那个，”每一下都是碎肉横飞。

——人彘。

可以说是毫无人性可言的酷刑。就算是犯下再怎样滔天的大罪，也决计不该动用到任何人身上的、连存在都是一种罪恶的刑罚。

而那位身着破破烂烂囚衣的，勉强能看出是女性的人物……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。那空洞的眼眶转向了莫裳之后，嘴角扯了扯。

随即，她就再没了声息。

“啧！”

莫轻盈似乎还觉得有些不够似的，用力踢了这个血肉模糊的尸体一脚。

“居然就这么死了啊……还什么清涧侠影，真是让人听了就想吐！”莫轻盈撇了撇嘴，见陆清影真的不再动弹了，她才自觉无趣般将脚从尸体身上收了回来。她一边骂一边转过身，正巧迎上了莫裳那夹杂着憎恶的、死水般的目光。

“哎呀。”

莫轻盈突然笑了起来。她矫揉做作地踏着宫廷步慢慢向着莫裳走过来，手上的鞭子也悄然落在了地上。

“姐姐，我怎么差点儿把你给忘了~”

莫裳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鞭子，突然笑出了声。

——这就是苍天给她的回应。

把已经被绑到火刑架上活活烧死的她再次丢在刚入牢狱的那一会儿，然后……再让她体会一遍同样的痛不欲生。

何其残忍，残忍到她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，只是坐以待毙地站在原地，连恐惧的表情都欠奉。

莫轻盈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。她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将手中的长鞭举了起来，鞭身狠狠向着自己眼前抽了过来！

莫裳本以为，自己接下来会变得和地上那具尸体一样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，连死了都要被人唾弃。然而在长鞭真的逼迫到她眼前的瞬间，她却察觉到了些许异样。

——太慢了。

本应该快到看不见的鞭影，怎么会慢到这种程度？

“——原来是到了你身上啊……倒也罢了。”

一道语气平淡的女声突兀地回荡在了她的耳边。

“既然你的处境和我一样，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。从现在开始，你将拥有我毕生所学的所有武功绝学。但要记住，你用了我的力，便要承我的意。自此以后，你若再见到莫轻盈这种恶毒的女子——”

莫裳抬起眼，瞳孔中闪烁着格外冰冷的光。

“——便一个不留，全部斩杀！”

她轻轻侧了侧身，轻而易举便使那鞭身打在了空处。随即她便伸出了自己那看上去纤弱而白皙的拳头，狠狠撞在了莫轻盈的俏脸上！

碰！

莫轻盈直接被她这一拳揍翻在地。她捂着疼到发麻的右脸颤颤巍巍地抬起头，不敢置信的眼眸里映照出了莫裳现在的表情。

那是凛冽的、带着纯粹杀意的笑容。

而这个笑容，本来应该属于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的陆清影才对。

——鬼。

没错，一定是这样，一定是陆清影的鬼魂来向她索命了！

“别、别杀我……”莫轻盈眼睁睁看着莫裳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，早没了刚才的气势。莫裳轻轻一勾唇角，随即抬腿将她的脑袋踩在了地上！

“杀你？”莫裳的语调越发凌厉。她用脚后跟踩住莫轻盈的脑袋，然后缓缓在地上碾了碾：“就凭你也配？”

“我不配、我不配！”莫轻盈从地上的缝隙中撕心裂肺地求饶，鼻骨断裂的声音在她求饶的同时不绝于耳：“求求您放了我……”

莫裳听着她的求饶声，轻轻抬起脚——

然后将她的脑袋狠狠踢到了一旁！

莫裳注视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莫轻盈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强行压下了心中沸腾的杀意。她心里很清楚，若她真取了莫轻盈的狗命，以她现在的状态，决计无法活着走出京城的大门。当务之急是要先从牢里逃出去，其他的再从长计议。

莫裳推开了牢门，屏息走了出去。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到狱卒的阻拦，可直到她走到了牢狱的铁门前，都没有看到哪怕一个狱卒。

莫裳心下虽然疑惑，不过她并没有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时机。她轻轻一跃到了一旁的房顶上，随后便趁着夜色，向着莫府的方向赶了过去。

男人注视着莫裳离去的背影，墨色的眼眸越发深邃。

许久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“保护好她。”

“是，王爷。”侍卫应了一声，随后有些欲言又止地抬起头：“那您……”

“无妨。”男人轻抚衣袖，在他袖口处刻着金纹的“千”字甚是显眼，透着一种入骨的尊贵。

“要跟着她的话……我自己过去便是。”